维科控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这家在中国纺织工业协会主办的“2007～2008年度中国纺织服装企业竞争力500强”测评中名列家纺行业首位、中国毛毯出口行业颇有名气的企业，最近遇到一起不大不小的烦心事。

说它不大是因为，两年来，维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以“未经许可使用其专利技术生产销售珊瑚绒毛毯”为由将几家侵权企业告上法庭，有的案件已经判决胜诉，有的案件还在审理中。因为拥有国家授予的发明专利，在一般企业和法律人的眼中，维科的维权行为顺理成章，是市场经济下企业最基本的权利。

说它不小是因为，就在上周，一些相关侵权企业突然找到网络媒体，声称维科的维权将对200余家长三角纺织服装面料织造企业造成巨大打击，“近30万产业工人面临失业，近100亿市场份额将拱手让人”。言辞间的危机感令人印象深刻。而在维科人看来，这不仅是危言耸听，更是颠倒黑白。维科于11月5日在其网站上发表了“维科就‘珊瑚绒’专利致纺织行业书”，对事件进行了回应。

无论拥有多么不可捉摸的表象，真相只有一个。那么，这整件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情：谁孕育了珊瑚绒？

事件的焦点就在“珊瑚绒”这3个字上。

珊瑚绒毛毯是维科自2000年开始投入巨资着手研发的涤纶超细旦纤维毛毯，因其毛绒风格类似海底珊瑚，故名为“珊瑚绒”。珊瑚绒毛毯以质地细腻、绒面丰盈、手感柔糯、聚热性好、舒适滑爽、不脱毛、不掉色、不起球等优点，一经推出就在美欧市场引起了轰动。2005年5月19日，维科将这项国内首创的用超细旦涤纶纤维制造珊瑚绒毯的技术及产品向国家知识产权局提出了发明专利申请；并于2006年7月26日，获得了国家知识产权局的发明专利授予(专利号为ZL200510050367.5)，从此享有了自申请日起为期20年的专利保护期。

维科精华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史美信告诉本报记者，现有的所有证据都表明，维科是第一个研发、第一家出口珊瑚绒毛毯的纺织企业，也是第一家申请珊瑚绒毛毯发明专利的企业，这在业界内和法律上都没有人能够否认。

维科旗下的宁波兴洋毛毯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金波参与了当时的全部开发过程，对此更是记忆犹新。“公司原本想把在日本市场红极一时的棉拉舍尔毯推向欧美市场，但是因为价格和欧美的习惯等问题没能成功，而在市场调查中又发现摇粒绒毯子有很大的市场，于是就提出了开发具有独特风格和手感的以涤纶为原料的新产品的设想。为了有那种独特的手感，我们把原料选定为超细。选择的原因有四个：一是纤维超细后，纤维的性能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如手感极佳、吸湿导湿性增加，保暖性提高等；二是当时用超细纤维做毯子的厂家还没有，在经编上更只是用棉和腈纶；三是我们公司已有近十年生产毯子的经验；四是使用全新的超细纤维制作的毯子，只要价格适中，应该符合欧美市场的需求。”

于是，在金波的亲自带领下，宁波兴洋组成了专门的产品开发小组，很多人都吃、住、睡在公司里，半夜试样已形成了习惯。开发之初，他们选用了海岛纤维和涤锦复合纤维来作为绒纱面料，生产出来的毯子确实有很多优点，但价格偏高。为此，他们又把眼光投向了开发涤纶普通多孔丝———150D/288F涤纶低弹网络丝。金波说：“它的价格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如果通过我们的努力，进行深加工，能使新产品的风格尽可能地接近海岛丝和涤锦复合丝特性，那么我们开发成功的概率就很大了。”

思路有了，接下来就是付之行动。“但是，新产品的性能究竟如何，纺丝厂有什么困难，相关杂志既无报道，纺丝厂家也不甚明了。我们的心中是没底的。”金波记得，第一次试样结果出来时效果很不好，很多人都失去了信心。但大家仍然连夜召开小组成员会议，从原料，整经、织造到染整，对每一道工序可能存在的问题都进行了排摸，设想了各种工艺方法及流程的改进。此后历时数月，跑了无数次原料工厂，他们根据设想不断要求并帮助原料工厂对原料进行改良，经过近百次的试样，在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的条件下，终于摸索出了各种因素对涤纶超细纤维毯风格影响的规律。

此后，他们又一鼓作气，克服了织物破损等多道难题，成功推出又一涤纶超细纤维毯(珊瑚绒单层毯)，即背面拉毛毯。初期样品给客人看的时候，客人很惊讶，说这是一个革命性的产品，产品推向国际市场后，反应异常火暴。订单数量远远超过了公司的生产能力，出现了多年未见的供不应求的局面。

在金波看来，珊瑚绒毛毯从无到有、从初级品到不断升级的产品的诞生和成长的过程，就像自己在创造和抚养一个小生命，有欢喜，有悲伤，有失望，有苦恼，有快慰。这个小生命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金波和他的团队的血液，这个小生命的茁壮成长浇灌的都是金波和他的团队的汗水和泪水。

采访中，记者可以深切地感觉到金波提起“珊瑚绒”时的自豪和那么点“溺爱”，同时，他的话语间也隐藏不住浓重的担心。为什么？是害怕失去它吗？“是的。”因为中国毛毯在对日出口上曾经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这成为金波内心永远的痛———

理：不要让悲剧一再重演想起棉纤维毯在日本市场折戟沉沙的那段历史，金波至今都十分激动和感伤。

1990年、1991年间，也是金波他们花费了巨大精力开发的棉拉舍尔毯在日本市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客户纷纷找上门来，公司生产规模不断扩大。最兴盛时，一条棉拉舍尔毯就可以卖到24美元。金波说，“当时公司没有专利意识，只想把工厂管牢点，前后门都加派了门卫，以为就可以阻挡技术外泄了。”但是没想到，其他工厂通过挖人，刺探公司购买的机器设备、原材料等，逐步破解了技术，也开始大量生产，并且开始低价竞争。“外国客户经常是在周围地区走一圈，拿着很低的报价来找我们。”眼看着市场越来越乱，价格越来越低，一条棉拉舍尔毯的价格骤跌至10美元，金波他们束手无策。

“今天长三角地区出口棉拉舍尔毯的已经很少了。为什么？市场已经被仿冒产品低价、无序的竞争做死了。结果把大家的利益都赔了进去。这个教训还不大吗？！”

金波担心，同样的悲剧又要在珊瑚绒毯上重演。这绝不是他神经过敏，数据已经开始拉响警报：以300g/評50英寸×60英寸的珊瑚绒毯为例，2004年美国商店的零售价为29.99美元～59.99美元。到了2008年，在原料换汇都大幅上涨的情况下，美国商店的零售价竟然下降至7.99美元～19.99美元。在此价位就连侵权仿冒者也已经无利可图。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到底在哪里，长三角纺织行业内部流传的另外两则小故事或许最能够说明。一则故事是关于生产侵权产品的常熟一家企业以及下单给他们的美国进口商是如何发财致富的。据说，两年内，这家美国进口商从年销售额不足3000万美元的小型企业，靠着大量销售侵权的“珊瑚绒”产品，销售额以300%的惊人成长速度一举冲上一亿美元，其老板随后变卖了公司的大量股权后携巨款退出。而常熟这家企业几年来几乎靠着为这家美国进口商生产侵权的产品也在销售规模上迅速得以扩大。另外一则故事是关于江苏一家销售经编机的老板的。据说，他有一次莫名其妙地打电话给金波，要请客吃饭，理由是因为江苏一带不断出现买他设备去生产珊瑚绒的工厂，他也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

两则故事，两段“佳话”，但了解中国外贸的人不可能笑得出来。金波说：“棉拉舍尔毯从成功走向国际市场到产品被一哄而上做死，大概用了10年时间。没想到，珊瑚绒面临类似的情况却来得这样快！”可怕的“中国制造”的恶性循环就在眼前。

难道我们永远无法跳脱这个荣衰的规律吗？

解决的办法其实就在手边。如果没有仿冒和低价竞争，维科作为生产、销售珊瑚绒毛毯的龙头企业和拥有该专利的权利人，一方面因为市场需求的不断扩大、利润水平的正常维持，一定会增加投资，扩大生产，并不断升级产品；另一方面，他们也会通过合法的方式将专利权授予其他企业，共组产业联盟，不断开拓国际市场。只要有一点对情理及法律的尊重，我们就可以形成这样的有利于“中国制造”的正循环。

事实上，维科也正是这样做的。史美信告诉记者，维科第一家起诉的江苏企业在法院判决侵权后并没有垮掉，恰恰相反，在获得真诚地道歉后，维科主动邀请它加入战略联盟，现在它的生意反而更好了。事实驳斥了维科维权将造成大面积企业停产、员工失业的不负责任的说法。史美信满怀感情地说：“我们就是以纺织为主业的，就是中国纺织行业的一员，我们深深知道中国纺织行业的现状。我们从来不希望中国纺织企业遭遇危机，我们只是希望中国纺织行业在尊重合法权利的基础上联合起来，共同开拓国际市场。”

中国纺织工业协会秘书长杨纪朝也对本报记者表示，中国要从纺织大国迈向纺织强国，在两个方面必需要有真正的突破，一个是创新，一个是品牌。“我们大力提倡、鼓励、支持企业走创新之路，推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纺织产品，促进产业升级；协会也通过多种方式积极保护纺织企业自主创新的知识产权产品和设计。”杨纪朝说，维科公司在纺织企业改革、资产有效利用方面是城市一级的纺织公司中最好的企业之一，甚至走在某些大城市类似企业的前面。维科的产品之所以多年来畅销欧美和日本市场，就是他们不断产品创新的必然结果。他也对维科通过“有情操作”，让曾经的侵权者成为如今的战略合作伙伴的做法深表赞许。

采访中，杨纪朝的一句话让记者印象深刻。他说：“保护自主知识产权，保护企业的合法利益，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这句话一定说出了每一个像史美信和金波一样的人的心声。多年前他们在面对棉拉舍尔毯的乱像束手无策的历史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一次他们有了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武器---专利。

法：不能逾越的门槛和此前某家被诉侵权的企业告诉网络媒体的完全不同，维科的维权之旅其实两年前就开始了。

史美信告诉记者，在经过多次走行政程序未果的情况下，公司才决定诉诸司法，2年前在江苏起诉了第一家侵权企业。经过长达17个月的审判期，法院最终支持了维科的合法权益。此后，于2008年5月20日向浙江省宁波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了第二家侵权企业。目前两案都已经获得判决，两地法院都支持了维科的合法权益。

而此次引发某些被诉企业强烈反弹的是维科第三波的维权行动：10月中旬，维科陆续向江苏省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起诉了常熟鸽球等多家企业。其中一家已主动通过法院安排与维科达成和解协议，同意立刻停止侵权，如再有侵权发生，愿意赔偿十倍的侵权销售金额，同时支付维科在诉讼过程中产生的相关费用。

事实上，维科的专利权益在国内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尊重。在刚刚闭幕的第104届广交会上，广交会组委会经审查后接受了维科的投诉，并开展了相关的查处工作。据上海海关有关负责人透露，维科珊瑚绒专利也已经依法在各地海关登记备案(备案号p2007-09929)。他表示，出口侵权产品的行为无异于走私，一经举报，上海海关将随时查验并依法扣压涉嫌犯侵权珊瑚绒专利的产品。

维科素色珊瑚绒产品在北美市场的独家销售代理JLA公司的副总经理DaveFraser表示，北美市场调查显示，100%来自中国的珊瑚绒产品都在维科的知识产权保护范围内。也正是因为维科的珊瑚绒专利在中国江浙两地法院已形成维权成功的事实判例，JLA才愿意投入其在美加的全部资源与维科共同开发北美市场。据他的判断，美国的绝大多数进口商与零售商在购买此类产品时，并不知此类产品是有专利保护的产品，属于被动侵权。因为如果此类专利侵权放在美国，美国的司法程序很容易彻查每个侵权环节中所产生的所有利润，生产商、批发商、零售商都要承担责任，不仅要赔出这些年累加起来的所有的获利，还要被巨额罚款。所以现在一但信息充分披露，没有哪家知名零售商会向侵权企业采购。相关人士同时认为，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这也说明维科在法庭产生判例前的维权宣传和行动是非常不足的。

记者接触到的初步了解了此事件背景的法律人士则都支持维科的维权行为。他们认为对一项由国家知识产权局批准长达两年之久，在江浙两地法院都有事实胜诉判例的专利，不是轻易可以推翻的。国家知识产权局就发明专利的审核程序和江浙两地法院对事实认定同时出现错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国际知名律师事务所美国众达律师事务所资深知识产权顾问崔轩律师表示，这个案子是企业主动运用专利来维权的很好的榜样。现在，中国的企业往往在知识产权中处于被动，尤其是做出口的企业。其实企业一方面是要防止自己的产品不会引起侵权纠纷，另一方面要主动运用知识产权来保护自己的产品。他对维科同时申请海关备案的做法很赞赏，“在中国针对知识产权侵权行为不仅有司法救济，还有行政救济。海关某种程度就是行政机构，可以帮助权利人更好地维权。”他表示，如果国际采购商明知其购买的商品是侵权的仍然购买，就要承担法律上的责任。比如，如果购买侵权商品的美国公司在中国有生意的话，就可以在中国追究其适当责任。

北京市天元律师事务所也在有关知识产权案件的实战中颇有名气。针对“我国现行法律在专利侵权案件中采用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起诉，这要求专利方必须对知识产权的情况进行监测追踪，让其难度加大”的疑问，该所的李罡律师表示，《证据规则》就有有关专利侵权诉讼中举证责任倒置的规定。第四条第一项说，“因新产品制造方法发明专利引起的专利侵权诉讼，由制造同样产品的单位或者个人对其产品制造方法不同于专利方法承担举证责任”。因此，我国专利侵权案件除“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外，法律规定允许适用举证责任倒置原则，即由被告对某种事实存在或不存在承担举证责任，如果其不能证明，则推定原告主张成立。

美国旧金山著名律师事务所SHARTSISFRISESLLP资深合伙人、专业知识产权律师JamesP.Martin认为：如果美国企业明知产品在产地国属专利保护产品而继续向仿冒侵权企业采购，将触犯美国加州不公平竞争法，商业法第17200条(CB&PCodesection17200)，后果非常严重。且美国所有大型零售商都在加州有大量卖场，被侵权企业到美国加州维权有法可依。

本次事件也在网民中引起普遍关注。截至11月4日上午9点，数百位网友参加了中国第一纺织网组织的调查。结果显示，超过80%的网友支持维科控股通过司法途径来维护自身权益、解决专利纠纷。网友在留言中写到：“如果这场争论能提高中国纺织业的整体素质，则是天大的好事。产品创新、专利保护、提高盈利能力是中国纺企的出路。”“中国专利权保护体系的建立需要阵痛，不能因为不能忍一时之痛就不去保护专利权，我相信，只要大家自觉保护专利，国家给予支持，中国的产业最终会走上一个新台阶。”

金波说，看到维权行动得到的几乎是一面倒的公众支持，他感到很欣慰。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将维科维权的消息告诉给外国客户的时候，一位客户还半开玩笑地说：“知识产权？中国企业有专利意识吗？”金波说，事实将告诉那些知假买假的外国零售商，中国是一个法制国家，中国企业已经具有了知识产权的意识，中国政府也会依法保护知识产权。“中国制造”正在逐步告别过去那个鱼龙混杂、杀鸡取蛋、任人挑拨、“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局面。

这起纺织行业维权与反维权的故事你一定并不陌生。场景、结局或许不同，但类似的事件早已在我们身边不断上演；它也并不仅仅是维科一家企业、纺织一个行业的困惑。事实上，改革开放30年，它已经困惑了我们几代人。

创新，出口，高利润；仿冒，低价，垮下来。“中国制造”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恶性循环。而我们的一些企业和地方政府机构仍然无视问题所在。

如何才能确保“中国制造”进入产业升级的正循环？如何才能让各个行业的维科们不再困惑？

故事还没有结束，这个故事还需要我们每个人继续写下去。

来源： 在线国际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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